1840年2月6日,在英国已向新西兰大批移民并宣布占领、同时法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英国政府代表与新西兰北岛的45名毛利人族长在位于北端的怀唐伊签署了《怀唐伊条约》,确立英国对新的“主权”,后者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而2月6日这天在日后成为新西兰的国庆日“怀唐伊日”。《怀唐伊条约》篇幅简练,由前言和三个核心条款组成。此后还有约500名土著部落领袖签署了该条约,使之在新南北两岛正式生效。
1975年,新议会通过了《怀唐伊条约法案》,首次在新法律框架内承认《怀唐伊条约》。同时成立怀唐伊调解庭,有权调查新政府或任何其它公权力部门违反条约的行为。《怀唐伊条约法案》首次提出阐释条约的“《怀唐伊条约》原则”,并在多部法案和司法裁决中获得法律确认。
就国家基石的角度而言,承认《怀唐伊条约》是新全民共识。然而如何解读该条约——所谓的“《怀唐伊条约》原则”应有之义是什么,怎么做才是真正贯彻该条约的精神——新社会长期存在分歧。一方面,文本翻译的偏差造成了新政府与毛利人对条文的直接理解不同;另一方面,在条文的指导性原则下,处理毛利人地位与国家团结的关系是更深层次的矛盾。
《怀唐伊条约》有英文和毛利文两个版本,问题在于该条约以英文为母版、毛利文只是翻译版,且当年传教士亨利·威廉姆斯父子仓促翻译,出现了关键术语错译甚至漏译的情况。例如“主权”在毛利文版中被译为“治权”,物理意义上的“财产”翻译成包含抽象概念的“一切珍贵的东西”。条约前言整体上翻译得更为糟糕。由于当年只有39名部落领袖签署了英文版条约,绝大多数毛利人领袖签署的是毛利文版条约,因此每逢国庆日或其它特殊时期,毛利群体中的活动人士便借此抗议、反对政府,而政府和保守派政治人物则援引英文版条约反驳。
面对历史遗留问题,新政府也只能于2016年国庆日宣布启动条约重译项目,试图增进民众对“建国条约”及文本差异的理解。时隔184年,今天的新西兰人已不需要纠结译本的偏差,翻译问题更多地服务于不同群体的政治立场,这才是“《怀唐伊条约》原则”之争的关键。毛利人的地位和权利是否“过度膨胀”,立国条约是否需要创新诠释,《条约原则法案》及其引发的纷争应运而生。
稀释毛利人权利还是反对“逆向歧视”?在新西兰政坛,以工党为代表的中左翼和左翼政党更倾向于毛利人群体,前总理杰辛达·阿德恩领导的上届工党政府力推“共治”政策;反之,以国家党为代表的中右翼和右翼政党则持保留甚至反对态度,担心对毛利人的持续“关照”会矫枉过正,破坏国家和社会团结。
2023年10月大选后,新政坛格局大变,国家党靠着与更右翼的行动党、新西兰优先党合作,方才组建多数联合政府。其中行动党领导人大卫·西摩虽然本人就有毛利血统,但长期反对“共治”政策,称之为人为制造怨恨和对立。2022年3月他已明确提出要草拟新法案,明确定义“《怀唐伊条约》原则”。
按照三党组阁协议,新政府将以行动党的政策为基础,推出《条约原则法案》,换取后者放弃更加激烈的行动——要求就“《怀唐伊条约》原则”的内涵举行公投。自今年2月起,行动党便发起造势、推出草案,敲定了其定义的条约三大原则。这些内容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却招致了国内社会广泛的反对声音,包括毛利群体、议会三大在野党、部分右翼政治人物、该国40名御用大律师。
议场之外,11月11日以毛利人为首的抗议民众分别从该国最北端的雷恩加角和最南端的布拉夫出发,发起了向首都惠灵顿进军的抗议游行。此前新国内出现过两次毛利人大规模进军首都的集体游行,但此次历时九天、南北分头行军、最终超过4万人聚集在议场外的游行,显然创造了历史纪录,也证明这次焦点议题意义超过以往。
复杂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无论赞同还是反对,不可否认的是《条约原则法案》正在放大甚至激化新社会对于这一问题的分歧和对立,短期内显得“有百害而无一利”。国家党党魁、新总理克里斯托弗·拉克森对该法案提出批评,反对“动笔签个字就重新改写国家184年来的辩论与讨论”,明确表示“国家党在二读时不会支持该法案,因此它不会成为正式法律”。
尽管距离法案交付二读还有六个月,但由于两大党(国家党和工党)都将投下反对票,争议不断的《条约原则法案》已确定提前流产。其实连发起法案的行动党和西摩也没有指望该法案能通过生效,但他们至少达到了一个目的,即引发国内民众重新讨论、思考过去不少民众默认的所谓“《怀唐伊条约》原则”,哪怕这导致了不小的社会震荡。
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毛利人的权利是新政府和整个国家都谨慎面对的敏感议题。面对现实,政坛与民间既不能固守历史文件的字面条文本身,也不能执着于特定意识形态而无视社会变迁。无论新西兰从何而来,维系国家的凝聚力,避免挑动社会对立,才是该国应对全新挑战、继续前行的基础和前提。